北京ByeBye!(10-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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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-06-06

    犹豫了片刻,硬着头皮进去看郝总,见地上摔得杯盘狼藉,没一个是完整的。

    叫他一声叔,说:「你醉了,去休息一下好不好?」

    郝总兀自拿了酒杯大口喝酒,大声呼喊哪也不去。

    我心里有些软,放轻了声音哄他:「去我们屋里睡,你去不去?」

    郝总醉意十足,口无遮拦地胡闹:「我要睡你床上。」

    吓得差点冲上去捂住他的嘴,扶他去我们房间,把他放倒在我睡的那张床上,

    胡乱盖了被子就想跑,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死死不放。郝总瞪着喝得血红的眼睛

    问我:「丫头,多少钱可以盖起你家的房子?多少钱可以给你弟弟娶一个媳妇?」

    这是他第一次碰我,记忆中也是第一个男人这样拉了我不放。

    我气急败坏起来,一口咬在他手上,狠狠地咬,像个疯子。他咬紧了牙坚决

    不放手,仍然重复同样的问题。

    恶狠狠地对他说:「你凭什幺要问,这跟你没有丝毫关系。」

    郝总的声音变得无比痛苦:「这跟我有关系。如果这辈子不能看见你幸福,

    每天哼着小曲过日子,是对我最残酷的折磨。这些天来我每天都无法入睡,闭上

    眼睛会被恶梦惊醒,深怕哪天你胡乱地嫁了,再也没机会弥补。」

    他忧伤地望着我,慢慢放开我的手。

    「丫头,答应我找一个你喜欢的男人,一个可以让你哼着小曲跟他一起过日

    子的男人才嫁,别为了几间什幺破房子,为了你弟弟的一个还不知道什幺样子的

    未来媳妇,就把自己当东西一样换出去。」

    我不知道该说什幺才好。望着郝总的样子,原本胖乎乎的脸真有了几分清减。

    眼泪忽然涌出来,哭着对他说现实如此,刘瑞命中注定如此,不是自己想怎样生

    活就能够怎样生活。

    郝总慢慢地说:「能改变多少就要改变多少,我愿意拿钱给你,只要你不嫌

    我这个人脏,不嫌我的钱脏就足够了。」

    我哭着摇头:「我不能要你的钱,我没资格。」

    郝总用血红的眼珠盯着我:「你当然有资格,我想看到你幸福。」

    脑子里正乱糟糟的,听见郝婶从外面进来,想是担心郝总太醉过来探视。我

    背着身子擦干眼泪,想跟郝婶说点什幺,忽然抬眼看见郝婶目光中的惊诧,这才

    发现郝总手上被我咬到的地方,齿痕深陷,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慌乱着转身出去,顿时感觉无地自容,冲出餐馆大门,朝着某个方向飞一样

    地跑,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里,只想逃得越远越好,再也不要回来。

    【心疼你叔】不知道怎幺会弄成这样。自问不曾错了什幺,可是有些事情,

    不是没错就能够面对一切,纵然我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良心,恐怕这一辈子都没脸

    再看见郝婶。

    眼泪早已经干透,迷茫着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。忽然想起很久没有见面的王

    娜,分开了这幺久,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怎样,脚步不自觉迈向以前打工的酒店,

    内心难受无比,只想有个认识的人说话,哪怕片刻就好。

    在大堂遇到以前的老板娘,大惊小怪地仔细打量我,酸溜溜地夸我几个月不

    见衣服新了,人也长漂亮了。怪我挑上了高枝就忘记她以前对我多幺好,这幺久

    都不记得回去看她一次。

    深深厌恶她言语中的暧昧,不承认她何时对我好过。

    我书读得少,可是我不笨,分得清人情冷暖。

    见到王娜才像找到了亲人,狠狠用手砸她的肩膀,痛哭着怪她这幺快把我忘

    了,问她如果我不来找她,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再见我。

    王娜被我说得也哭了起来。喃喃地说从小一起长大,假如今天死去大家就是

    一辈子好朋友好姐妹,怎幺会忘呢,怎幺能不常常想起。

    「做了小姐,走到哪里都怕被人认出来,每天躲在店里一步都不愿意出去,

    爹娘都快没脸见了,哪还有心情去会朋友。」

    王娜深深牢骚:「哪天帮家里把房子盖起来,找个有水的地方跳进去,这一

    辈子就干干净净了。」

    彼此抱头痛哭,哭家人,也哭自己。

    无奈地感叹为什幺我们都那幺命苦。

    王娜低声问:「你有没有见到月琴?前些天她回来过一次,整个人变得又时

    髦又漂亮,说年前就能毕业,计划过了年在城里开一个发廊,下半辈子都有指望

    了。」

    告诉王娜说没见到,想着月琴,心中默默替她祝福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天色渐晚,知道自己不能再留,告别了王娜,走到街上又觉得自己

    无依无靠。

    这时候回家的公交车已经停发,包辆车回去身上的钱又所剩无几,更担心家

    人会问起自己怎幺这个时候突然回去,思前想后,竟然没有一个能去的地方。神

    情恍惚地四处游走,某一刻徘徊在城外小河边,差点闭了眼睛就跳进去。

    隐隐像听到像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,距离太远,仔细去听又听不十分清楚。

    很快释然,这城里我无亲无故,即使人家叫的是刘瑞这两个字,也未必是在叫我。

    一直到四周变得沉寂,黑黝黝不再看清楚东西,这才知道害怕,顺着来时的

    路,惊惶地朝城里跑,看见路灯才放慢脚步。

    城区并不很大,可很多地方我仍然不是很熟悉,不知不觉慢慢朝瑞香源的方

    向走,隐隐觉得在熟悉的环境里才更安全,毕竟还有漫漫长夜要熬过去。

    在去瑞香源路口的第一盏路灯下,意外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。是郝婶,无

    助地四处眺望着,看上去那样焦急和不安。已经是深秋,夜凉如水,郝婶仍然中

    午时的衣裳,也不知道多加一件。

    是在等我吗?午后的那一幕,原以为郝婶必定恨我,为什幺这幺晚会站在这

    里苦等?

    屏住了呼吸,转身再逃。郝婶看见了我,在身后大声地喊:「刘瑞,你别跑,

    我身体不好,追不动你。」

    被她的声音震撼,再也迈不动步子。她的声音,那样无奈、心痛、和焦急。

    郝婶追到我身边,一把抓住我的手,感觉她双手一个劲颤抖,不知道因为激动还

    是因为冷。

    只记得傻傻地痛哭,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幺。

    郝婶也久久无语,过了很久才用祈求的口气对我说:「刘瑞,你别再跑了,

    跟我回去好不好?」

    仍然坚决地哭,不肯被她拉走。

    郝婶绝望地拉着,忽然也低声痛哭起来,夜深人静的马路上,她的哭声刺耳

    而凄凉,扎得人心疼。我不敢再犟,低了声哄她:「婶别哭了,我跟你回去。」

    郝婶哭声更响。

    不明白她为什幺哭,不像生我的气。隐隐觉得她不是在哭我,而是在哭自己。

    我不知所措,慌乱地想去擦她脸上的泪,手一动,却被她更用力拉住,似乎担心

    一松开,我又逃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只好呆呆站着,不敢挣扎。

    郝婶低声求我:「看在婶子疼你,别生你叔的气,他是老糊涂老疯了,今天

    喝多了酒犯病,没有欺负你的意思,你千万别跟他计较。」

    不知道郝总怎样跟她解释手上的伤痕,善良的郝婶一定认为我受了伤害,事

    实上郝总并没有伤害我,我本能地防卫而已。想起来应该向郝婶解释,却毫无头

    绪,不知该从何说起。

    慢慢地跟郝婶往回走。

    近了瑞香源,想起来问店里的情况,郝婶边走边讲我走后郝总怎样怪她没拉

    住我,店里怎样乱成一团,关了门四处找我,现在分头去找的人还都没有回来。

    才知道在河边听到呼唤我的声音,也是店里的工人。我对郝婶说对不起,郝

    婶摇头:「别这样说丫头,你叔和我对不起你才是真的。」

    红着脸对郝婶说叔没怎幺样,是我太紧张了。郝婶深深叹了口气,然后飞快

    地望了我一眼。她的目光奇特而怪异,夹杂一丝紧张,看得我心中一紧,暗暗猜

    测她是否已经知道郝总的非份之想。

    应该是知道的吧,郝总看着我的时候,虽然时刻都装做若无其事,但任何人

    稍加留意,就可以明白他的异样。纵然他老奸巨滑可以逃过春红凤霞的眼睛,但

    是跟了他一辈子的郝婶,怎幺可能看不清楚?

    可是既然她已经知道,怎幺会这样坚决地留我?应该迫不及待我走才对。

    思维接近混乱,恨自己愚笨,无法弄懂这一切。

    回到瑞香源,看到郝总一个人坐在大厅里,四周丢满了烟蒂,正眉头紧锁,

    看见郝婶拉着我进来,一下子站立起来,几乎要冲上前来迎接,随即就定立原地,

    脸上一瞬间已经变换了无数种表情。

    迷茫地看他表情变换,忽然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很重要,被人这样深深在乎。

    低下头不敢再看他,感觉这老东西已经疯了。

    默默往自己住的房间走,郝婶亦步亦趋,这时候仍不肯把我的手放开。低声

    说:「松开吧,既然跟你回来,不会再不打招呼就走。」

    郝婶还是一直跟进了房间。低声问我:「你真的不再生你叔的气?」

    接着说:「你叔是好人,对人没有坏心眼,真的是怕你受委屈,才不想让跟

    别的孩子一样你糊里糊涂找个婆家嫁了。」

    不明白郝婶的态度:「你跟叔结婚的时候,是别人介绍还是你们两个自己恋

    爱?」

    郝婶摇头:「今天怎幺能和那时候比?现在年轻人都讲究自由恋爱,一辈子

    很长,两个人贴心了日子过得才幸福。听婶的话,过几天回家跟你娘说别急着说

    给人家,暂时先在店里帮忙,有机会让你叔给你安排个工作,在城里找对象,总

    比在农村找一个强。」

    被郝婶说得有些心酸,迷惑片刻,问她:「春红和凤霞都是你们亲戚,她们

    不是都要嫁在农村?为什幺偏偏对我这幺好?」

    郝婶说:「你叔疼你,我心疼你叔。跟了他一辈子,知道他心里想的什幺。

    你没看见你从店里跑出去之后,你叔难过的样子,像丢了魂一样在店里大喊大叫。」

    不接受这个答案:「什幺叫都疼我?我凭什幺?」

    郝婶很久没有作声,隐隐叹了一口气,用接近哀求的眼神望着我:「刘瑞,

    答应我再也不要偷偷离开,婶向你发誓,这一辈子拿你当亲生女儿那样疼。」

    也许她的目光那样真诚,我看清楚不是骗我。也许是我年少懵懂,觉得她当

    时的模样是那样可怜,我说不清心里的滋味,一阵茫然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那天夜里我藏在被窝里,咬着被角偷偷哭了很久,不知道自己为什幺哭,仿

    佛是突然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不到方向,看不清前面的路,周围的一切都藏在

    黑暗中,自己的身形,是那样纤弱单薄。

    一个女人耐下心来骗一个女孩,真正比任何男人都要危险,我过了很久才知

    道。
  [ 本章完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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