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朝云龙吟(第三十二集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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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-06-03

,一手掀开车帘。接着一名华服美妇人抱着一个孩子下了马车,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。

    那孩子只有三岁,戴一顶小小的七旒冕冠,穿着诸侯王的大袖袍服,金制的王印他实在拿不动,被侍从捧着,但腰间还佩着四彩的绶带,打扮得跟一个小大人似的。

    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,然后站定,奶声奶气地说道:“免礼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直起腰,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娃娃。他的小脸蛋被旒珠遮住,依稀能看到长得白白胖胖的,颇为可爱。

    小娃娃仰起脸看了看他,觉得不好玩,于是转过身,张开小手,“抱。”

    华服美妇歉然一笑,上前抱起定陶王,柔声道:“王爷还小,失礼之处还请海涵。”

    “已经很不错了。”程宗扬看了旁边侍立的江映秋一眼,微笑道:“言行有礼,举止有节,不愧是龙子凤孙。”

    王邸的官员也前来迎接主公,等双方见过礼,便上前引路。

    “起开!”中行说不客气地把他们赶到一边,尖着嗓子道:“圣上有命,请定陶王入宫。”

    中行说搬出天子,王邸众人只好退下。

    江映秋扶着两人登上马车,车驾重新启动。

    程宗扬上马时有意耽误了一下,等他在马上坐稳,已经落到车驾旁边,与定陶王的侍卫混在一处。

    秦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“一切安好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头也不回地说道:“那女子是谁?”

    “是王府的侍妾盛姬。盛姬以前生过一女,未及月便夭折了。正逢太子生母过世,就由她乳养。定陶王生前多病,一直没有给她名份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明白过来,这侍姬虽然曾经服侍过先王,但没有名份,只能算侍过寝的宫女。如果先王在世时将她纳入宗谱,凭着她乳养太子的情份,将来太子继位之后,少不得尊她为王太后。更别说定陶王还有望继承大统,说不定还能尊为皇太后。但现在一切休提,即便定陶王成为天子,她顶多就是个乳娘,封一个夫人的称号。一步之差,身份高下便判若云泥。

    定陶王入京的消息并没有声张,但洛都从来不缺消息灵通之辈。程宗扬作为大行令,出城五里郊迎诸侯。等他伴驾入城,城门已经人头涌动,不少勋贵听到风声,派人前来接风。旁人倒也罢了,其中两位:颍阳侯吕不疑和江都王太子刘建则非比寻常。以辈份论,一个是定陶王的舅公,一个是定陶王的兄长;以身份论,一个出身后族,是太后亲弟;一个是皇室至亲,将来的江都王。

    众人本来用定陶王年幼,不堪风寒挡走了大半客人,此时也只能按照礼仪下车见礼。

    入冬之后,天气寒冷,定陶王戴的冕旒又丝毫挡不了风,虽然有盛姬和江映秋照看,也冻得小脸发青。吕不疑没有说什么,只略一见礼,让人送上几件礼物便即作罢。刘建却拉着定陶王絮絮说了许久,各种嘘寒问暖,兄弟情深,也不管那小娃娃能不能听懂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打发了客人,车驾一路走走停停,耽误了一个多时辰才从朱雀门入宫。程宗扬放心不下,掀开车帘,却见定陶王裹了一件厚厚的狐裘,包得跟团子似的。车内暖暖的,弥漫着浓冽的香味,定陶王一边淌着鼻涕,一边昏昏欲睡。

    看到那件雪白崭新的狐裘,程宗扬眼角顿时一跳,“王爷自己带的裘服?”

    盛姬道:“方才送来的礼物里面有件狐裘,妾身看大小合适,怕王爷着凉,就给他披上了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转头对江映秋道:“谁送的?”

    江映秋连忙翻出礼单,接着神情一紧,低声道:“是颍阳侯……奴婢一时疏忽,还请大行令见谅。”

    “赶紧换下。先穿带来的衣服。”

    盛姬见他说得急切,也不敢多问,匆忙给定陶王解下狐裘,换上一件旧衣。

    程宗扬抽了抽鼻子,脸上疑云更重。

    江映秋道:“香料是车上带的。一路上王爷用的食、水、薰香,奴婢都逐一察验过。”

    “香气怎么这么浓?”

    “江都王太子见王爷受凉,让人又送了两只博山炉上来。”

    “开什么玩笑!”程宗扬一把扯开车帘,将定陶王抱了出来。

    车内这么狭小的空间,竟然烧了三只熏炉,要不是路上一直与人见礼,频繁掀开车帘通风换气,车上三个人早就炭气中毒了。刘建此举很难说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,毕竟不仅汉国,整个六朝对一氧化碳中毒都缺乏认知,可造成的危害显而易见。定陶王昏睡的样子,已经有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轻微症状。

    中行说挤了过来,“干嘛呢?”

    “给王爷透透气。”程宗扬说着,一手在定陶王口鼻前扇着风。

    “这么冷的天你扇什么风?你是要造反啊!”

    “甭废话!”

    程宗扬嫌手掌扇着不给力,索性用宽大的衣袖来回扇着。被寒风一吹,小娃娃醒了过来,他看了程宗扬一眼,然后毫不犹豫地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算你小子命大。程宗扬略微松了口气,把定陶王交给盛姬。

    第八章

    入宫之后,程宗扬这位大行令的噩梦才刚刚开始。那小屁孩一哭起来,劲头十足,从宫门一直哭到玉堂前殿都没消停。盛姬越来越慌张,抱着定陶王一路呵哄,最后几乎也忍不住要哭了。

    自己可真够倒霉的,头一回陪诸侯王入宫见驾,堂堂诸侯王居然哭了一路,传出去自己脸都丢尽了。

    两列执戟郎站在赤红的陛墀上,目不旁视。定陶王紧紧揪着盛姬的衣襟,嘹亮的啼哭声直上云霄。

    穿着黑色便袍的天子缓步踱出,刘骜一手扶着天子剑,一手抹着唇上乌黑的胡须,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嚎啕大哭的定陶王。

    程宗扬心里发毛,诸侯哭于庭,这该论什么罪来着?虽然定陶王是个吃奶的小娃娃,哭几声可以理解,但毕竟是好说不好听。

    “这小子哭声够响的,听起来够壮实。”刘敖说着,转头笑道:“宫里许久未曾听过儿啼了。”

    身着貂裘的赵飞燕柔柔一笑,一双美目禁不住又朝定陶王看去。

    刘骜道:“他叫刘欣吧?”

    程宗扬躬身道:“回禀陛下,正是。”一边示意盛姬把定陶王送过去。

    刘骜接过定陶王,抱起来端详片刻,“有点像我。”

    赵飞燕微笑道:“他是陛下的侄儿,自然与陛下带相。”

    刘骜放声大笑。

    赵飞燕从宫娥捧的漆盒中取出一片蜜饯,柔声道:“莫哭,莫哭,娘娘给你吃蜜饯。”

    定陶王哭声小了下去,他打着嗝舔了一下,然后张开小嘴咬住,一边吃一边抽泣。

    赵飞燕拿过帕子,把他脸上的鼻涕、眼泪擦干净,然后对盛姬笑道:“一路辛苦。”

    盛姬小心施礼,幸好江映秋路上仔细指点过,慌张之余仍能中规中矩,没有出什么差错。

    刘骜放下已经不哭的定陶王,“定陶王一路平安,也是你的功劳。来人,赏盛姬十万钱,织锦百匹。”

    盛姬又跪下谢恩。

    赵飞燕抱过定陶王,一边拉开貂裘,把他裹在怀中,柔声道:“外面太凉,臣妾先送定陶王去宫里,可好?”

    “去吧。”刘骜道:“天已经晚了,明天再带定陶王给太后请安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赵飞燕美目波光流转,微笑道:“还请程大行辛苦一趟,给本宫讲讲定陶的风土人情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躬身道:“臣遵旨。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秦桧一目十行地看过连日来的资料,包括与临安的通信记录,家主策划的布局,洛都的物价走势,以及各地的收支情况。

    秦桧看得极快,不到半个时辰,就将这些天的信息通览一遍。有用的整理起来,敏感内容直接丢入火炉。他将剩下的卷宗整齐叠好,闭目想了片刻,然后问道:“义纵为何会调到司隶校尉属下?”

    高智商道:“他拿到宁成的荐书,就跑去对他姊姊说,要参加诏举,不当兵了。他姊没办法,找门路把他调到司隶校尉属下。将来等诏举完,不管中不中,都能找个好位置。”

    秦桧用手指叩着桌面,“看来北宫对司隶校尉也放心不下啊。”

    班超道:“北军八校尉一多半都在吕家的人手里,司隶校尉这两千徒役不显山不露水,却还躲不过太后的猜忌。如此步步紧逼,天子岂能无动于衷?”

    王蕙道:“若是站在太后的立场呢?也许步步紧逼的恰是天子。”

    “天子和太后彼此忌惮,都担心对方将不利于己。”秦桧道:“即便是正常举动,也会多方猜疑。”

    “简单的说,就是双方缺乏互信。”程宗扬道:“想要互信,最重要的是建立沟通渠道,但他们最缺少的就是这个。比方说吧——”

    程宗扬打开包裹,取出一件小小的狐裘,“这是吕不疑给定陶王的礼物,全是用白狐腋下最软那块皮子做成的,价值千金。但赵皇后宁愿丢掉,也不让它挨着定陶王的身——依我看,这件狐裘本身并没有问题,很可能是吕不疑释放的善意,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不安,赵皇后就不敢冒险。缺乏互信和沟通的渠道,吕不疑的善意只能是白费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把狐裘递给敖润,“一会儿拿给我侄子穿。”

    敖润接过来收好。程宗扬站起身,走了几步,然后道:“刚才皇后召见,是问我立嗣的事——能不能不选定陶王?”

    众人都是一怔,好不容易把定陶王接到宫里,皇后居然又变卦了,难道她不中意定陶王?

    程宗扬一脸无奈的说道:“她一见到那孩子,就喜欢得很,反而害怕立嗣会害了他。”

    众人面面相觑,赵飞燕若是普通人家主母,心慈手软倒也不是坏事,可她偏偏身居尊位,如此优柔寡断,着实是祸非福。

    秦桧只好道:“皇后虽然仁慈,但已然接定陶王入宫,养在膝下,又不立他为嗣,才是害了他。”

    班超道:“既然卷进宫闱之中,只怕由不得定陶王,也由不得她了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点了点头。两人说得不错,此事已经由不得赵飞燕怎么想了。

    王蕙道:“以妾身之见,天子如今虽是高居九重,实乃危若累卵。有朝一日风云变色,只怕天下动荡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皱眉道:“真有这么危险?”

    秦桧、班超都微微点头。 

    难道汉国政局真会大变?程宗扬脑中也曾经闪现过类似的念头,但都被他自己否决了。他的理由非常简单,自己身处的六朝虽然乱如一团麻,但依稀还有脉络可寻。如果刘骜是汉元帝,那么他还有二十年好活。如果他是汉桓帝,那么他会在与外戚的血腥搏杀中大获全胜,一举屠灭梁氏。

    倒是如今声势煊赫的吕氏,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历史中。无论它是历史上的吕雉族人,还是盛极一时的跋扈将军梁冀,最终的下场都是身死族灭。所以凭借历史得来的经验,他虽然不看好天子,却从来没想过吕氏能赢。

    王蕙和秦桧、班超等人都没有自己所具有的历史知识,但他们得出了相同的结论:天子面临的局面,非常不乐观。

    自己应该相信历史经验,还是相信他们的判断呢?

    这个问题不需要考虑太久,程宗扬很快就作出决定,“韩玉,你去安排,先把哈爷和剧大侠送到舞都。如果局势有变,就撤出汉国。”

    “临安还是建康?”

    “江州。”

    无论临安还是建康都不保险,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江州。

    “还有一件事。”蒋安世作为迎接定陶王的副手,此时也在座,“江都王那个太子是和颍阳侯一起来的,但颍阳侯走的时候并没有和他一道。江都王邸那个车夫我认识,他说江都王太子先去了襄邑侯府和北宫,然后才去的颍阳侯府。”

    在座的都是心思敏捷之辈,班超道:“如此看来,吕家姊弟里面,吕冀很可能支持刘建,而吕不疑对刘建并不以为然。”

    王蕙道:“太后呢?”

    “太后不会选刘建。”秦桧道:“刘建已经娶妻生子。如果可能,太后更想选一个稚子,若非定陶王已经进了南宫,去迎接定陶王的,也许就是永安宫的使者了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忽然道:“如果太后选的是刘建的儿子呢?”

    众人目光齐齐看了过来。程宗扬耸了耸肩,“我就这么一说。其实,太后与黑魔海关系也不怎么好,黑魔海的人还差点儿杀了吕奉先。太后没道理会支持黑魔海的暗棋。”  

    秦桧道:“不管太后选的是谁,定陶王入京之后,诸侯必定人心浮动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笑道:“诸侯人心浮动,但老秦你既然回来,咱们的人心可就安定下来了。蒋大哥,你和兄弟们路上都辛苦了,先歇息两天。这几日车马行生意好得爆表,过两天可有得你们忙了。”

    蒋安世笑道:“遵令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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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众人离开,程宗扬单独把秦桧留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……现在七块玉牌全都对上了。但岳帅的用意是什么,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看着案上的玉牌和皮卷,秦桧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四哥推测,这些玉牌是从一块玉璧上切下来的,周围还有切割的痕迹。”

    “这上面的花纹,属下以前见过。”秦桧道:“汉国宗室的玉牒,就刻有这种纹饰。”

    程宗扬愕然道:“不会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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